水车
郭远辉
①它不像一张犁,要用的时候,挂在背上,赶着牛就走;它不像一担箩筐或是一担土箕,平凡得可以到处乱放;它甚至不像绝大多数的农具,总是低着头默不作声。它,是水车,但它并非真正意义上的车,说它是车,是农耕诗人给它戴上的一顶桂冠。它身上没有安装一个轮子,它不但不能载货驮物,反而每一次从农家到水塘去车水,都需要两个以上的人扛着去。可以说,它是我所见的所有农具中,做工最繁杂、力学原理和生产美学得到最充分融合的一件农具。它总有说不完的话,唱不完的歌。
②1980年,生产队将所有集体的生产工具分到各家各户,由于全队只有五辆水车,每户人家都想要,队长只能以抓阄的形式来确定。母亲把机会让给别人,让大家先抓,留下最后一个阄给母亲。让人意想不到的是,当她打开阄时,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“水车”两个字,她自然高兴,但当她看到最想得到水车的李伯因为没有抓到阄而神情无比沮丧时,母亲竟然将全队人视为神器的水车让给了李伯。
③第二年开春时,母亲请来村里的老木匠罗秋生,为我家做一架水车。母亲把藏在老屋二楼上的一批准备盖新房的上好杉木料搬了下来。母亲说,水车是田喝水的碗,没有水,田就会渴,经常口渴的田园,禾苗怎么能长得好呢?罗木匠是一个做农具的能手,村里几乎所有的农具都是他和他的徒子徒孙们做的。一根根木讷、沉闷的木头,在他斧锯凿刨的作用下,重新活了过来。它随着一个家一起呼吸,一起劳作,一起生活。他用了足足一个星期的时间终于把水车做了出来。崭新的水车静静地躺在晒谷场上,木香怡人。母亲望着它,脸上漾着笑意。
④从此,这架水车被父亲和母亲扛着从一丘田走向另一丘田,从一方塘转向另一方塘。在干旱的季节,在田地需要灌溉的时候,它总会挺身而出,把低处的水抬到高处,把远处的水拉到近处。很多次,在月朗星疏的夜晚,我跟着母亲在水车上散步,一高一矮的母子俩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水车的轱辘,竭尽全力把池塘里的水抽进农田。我们踩得越快,水流就越大,踩着踩着,仿佛自己跑了起来。在茫茫的旷野里,水也跟着我们的脚跑了起来,从池塘出发,从水车幽深的身体流出,流向水沟,流向田畴,流向庄稼的血管。
⑤舒婷的诗里写到:我是你河边上破旧的老水车,数百年来纺着疲惫的歌。每当读到这样的诗句,我的心里就会随着水车的转动而酸楚起来。现在看来,水车俨然成了落后生产力的代名词,可是又有谁注意到,水车从汉灵帝时华岚造出雏形,到三国孔明改造完善后在蜀国推广使用,隋唐时广泛用于农业灌溉,至今已转动了1700多年。它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,也曾不知疲惫地灌溉了一个民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