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是农村老太太,母亲和我家猫咪的婆婆截然不同。母亲把钱装进口袋,父亲要一分钱问她要。猫咪的婆婆在世时不用一分钱,所有的柴米油盐都是猫咪的爷爷做主。“有一回我到吉首民师看我侄女,你嗲给我四十块钱,回来我又把四十块退给你嗲。”猫咪的婆婆说。
每次我回家照例要给父亲钱,父亲说,莫送了,你母亲发现就没收了。村里有了柜员机后,我给父亲说,要不,给你办个卡,把你的私房钱存在卡里?母亲笑了:你嗲识字?会用卡?取钱还不是靠我?
母亲和父亲一年年见老,每次我回家,母亲就给我唠叨,谁谁又没了。村里比母亲年级大的老婆婆屈指可数。生产队下放那年,母亲开始一边务农一边经商,姐出嫁后,她既要种田土又要经商,用她常讲的一句话是,忙得屁股冒烟。两个女儿读书,家里经济好拮据,每年春节,母亲要给村子里几个老太太送一两斤糖几十块钱。我读小学时,不时有从贵州那边来乞讨的人,若是碰见我家吃饭,父母亲会让他们和我们一起吃饭,临走,一碗包谷,两个红苕装进他们的口袋。
我家的承包地,远的全部退耕还林了;近的,母亲不让放荒。我家的责任田,平整,宽阔,靠水沟临大马路,天时地利就是没有劳力做。附近的人家要种,母亲一粒谷子不要:这么好的田放荒了可惜。据说有一年县里拿来植种,有两家人还因为种植我家的田发生了小争执,到村里讲理。村干部喊母亲去,母亲拒绝:哪个爱种哪个种,县里的补助哪个种给哪个。
每回我回家,住楼上,母亲住楼下,早上不到六点,她就在楼下喊我起床。等我下得楼来,天还不亮,母亲说,我四点就起床了。我说,怎么起这么早?母亲说,怕你赶不上进城的车,上班迟到。我说,我有手机闹铃,不会迟到的,下回你安心睡觉。母亲嘴里说着好,下回又是四点起床,在楼下大声喊我的名字。冬天的时候六点天还不亮,母亲打着电筒送我到车站候车,电筒一闪一闪,我在前,母亲在后。车开了,她又佝偻着身子回家,电筒一闪一闪,我在暖和的车里,母亲在冰冷的车外。
“喊你换鞋子你不肯,看你一脚泥巴!转去到河坝洗!”母亲背起背篓,准备回了。
果然如母亲所说,看起来不难,做起来费时间,一小块地,我们搭个架子就做了将近两个小时。
母亲矮,背篓大,母亲背起背篓,蹒跚走在半尺高的包谷地里,她不急着离开,像观察自己孩子一样注视着一棵棵包谷秧,天是蓝的,土地是黄色的,包谷秧是绿色的,母亲的帽子是红色的,这幅美景如果能凝固,多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