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是等来等去,却听说日本鬼子已经快接近了,要在武汉会战。10月24号国军撤出来,25号成为真空,26号就进来人,27号真正被日本人占领。日本人占领了武汉以后,就成为他们整个的飞机的基地。所有的飞机从武汉起飞,到重庆去轰炸我们。5年半的战略轰炸。我们就跟着我的妈妈,从宜昌到万县,从万县到涪陵,从涪陵再到重庆。为什么走得这么复杂?因为这个时候,我母亲生了我的弟弟。我的弟弟40天以后,我们从涪陵到了重庆。
1939年的4月下旬,日本飞机进行5年半的战略轰炸。什么时候不炸呢?冬天雾大了,看不见了,我上学的时候,伸手不见五指,它就不炸了。那么晴朗的天它就会开始轰炸。4月底肯定没有雾了,我们到了重庆不到10天,就赶上了当时的举世闻名的五三五四大轰炸。
那时的我不懂,不知道什么叫大轰炸,又没有听过。到5月3号大晴天,一大早就有人在制高点上,挂上了一个红球,一个很大很大的红球。意思是告诉你叫“有消息”,就是今天飞机要来。而后很快再升一个红球,两个,意思是“空袭警报”,就在一个钟头之内,敌机要到重庆,这个时候你要躲到防空洞里。重庆是个山城,挖了很多防空洞。那时我们刚到重庆也不太熟。全家就进到了一个防空洞里面,紧急警报的时候一拉。那就是,飞机到了万县拉空袭警报,到了涪陵拉紧急警报。等两个红球落下来,就听得见那个飞机很沉重,因为带了很多炸弹,轰隆隆就来了。我们全家都在防空洞里。这一天它就轮番地炸,轮番地炸。我们一直就没有吃饭。中饭不能吃,晚饭也没有吃。我们家,当时跟着我们一起来了一个叫万历堂的厨子,河南封丘人。他说我回家去拿点吃的吧,他就回去了。回去了之后,正好赶上一个飞机的空档,没有炸。过一会儿他回来了。这个人我特别喜欢,平常总是笑呵呵的,可是这次他回来的时候,脸色特别难看。他把他的馍,就是馒头,递给我们吃,他却不吃,就在那儿这么待着。我妈说:“你怎么了?”他也不说话。我妈妈又问:“你怎么了万历堂?”他说:“我回去拿馍的时候,那个女房东叫我。我一看她在大门口,躺在那个门边。她那肚子里的肠子已经流出来了。她叫我把肠子,给她放到肚子里边去。我给她放进去之后,就进去拿馍。等我出来的时候,她已经死了。”就这样,我们大家听了全傻了。一个三岁多,不到四岁的孩子,对“死”的概念不是很清楚。我妈就说:“这么好的天明天还得来。”这是5月3号,到了5月4号,我妈就有主意了。她找了一个挑夫弄两个筐,这头搁着我一个多月的弟弟,另一头搁我们家里,他们喜欢的什么瓶子,什么画画用的,他们认为好的东西,让挑夫挑着。果然空袭警报来得特别厉害,人流就整个向防空洞里涌。我们走到防空洞门口,我妈一回头发现挑夫没有了,她说:“怎么啦?怎么啦?在哪儿?”但是根本容不得她想,人流就把她涌进去了。我好不容易有一个弟弟了,我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。弟弟特别宝贝,但偏偏他没了,才一个多月。我妈就不断地说:“到哪儿去了?他们会到哪儿啊?”我爸爸说:“没关系,没关系,他们会找另外一个防空洞的,没关系。”一直挨到晚上,结束警报出去。外头一片火海,地下全是死尸。没有办法,我妈妈急得要命,找不着孩子,找不着儿子了。我们说:“回家吧,回家吧。”我父亲说:“回家,可能他们已经先到家了。”等一到家里,没有了,没有家了,已经被炸成瓦砾了,我们无家可归了。我当时急得不得了,那个时候我已经觉得我很大了。我妈妈急得直哭,我说:“妈妈你不要哭,我去找弟弟。“妈妈说:”你不许去,(等会)连你也丢了。“我认为我已经很大了,但是我只能做找弟弟的事,别的事我做不了。过了两天到第三天,在一个难民收容所,我们把我弟弟找到了。还行,他还活着,还好好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