归园田居其五赏析_归园田居其五陶渊明(2)

诗句大全2018-10-09李天扬老师

赏析:
第五首写归来,怅恨独策还,虽仍有子侄跟随,诗人却不愿多言,形同孤雁,踽踽独行;崎岖历榛曲,一任小径上的灌木丛牵掣他的衣衫。诗人怅恨什么呢?惆怅的是人生必然的幻化,恼恨的是自己的不悟。如果早离官场,多同故友相聚些时日,不就实际上最大限度地推迟了这一悲剧的降临?

  那么,诗人又是如何从这种怅恨的心情中解脱出来的呢?

  山涧清且浅,遇以濯吾足。

  也许是因为访友不得的余哀,也许是因为旅途的困顿劳乏,诗人在溪涧边坐下来小憩片刻。这溪水清澈见底,直视无碍;濯足水中,顿时,一股凉意流遍全身,也使他从纷繁的思绪中清醒过来。他仿佛又从悲哀的幻梦中回到了现实中来。我不是到底归来了么?悟已往之不谏,知来者之可追。(《归去来兮辞》)人生固然短暂,我不是还有所余无多的宝贵时日?昔人固已凋零,我不是还有许多披草共来往的友人?词因景设,意随词转,暗暗传出心境的微妙变化,大匠运斤,不见斧凿之痕,足当行云流水之誉。

  这首诗是陶渊明组诗《归园田居》五首的最后一首。对此诗的首句怅恨独策还,有两种解说:一说认为这首诗是紧承第四首《归园田居·久去山泽游》而作,例如方东树说,怅恨二字,承上昔人死无余意来(《昭昧詹言》卷四),黄文焕也说,昔人多不存,独策所以生恨也(《陶诗析义》卷二);另一说认为这一句所写的还,是耕种而还(邱嘉穗《东山草堂陶诗笺》中语)。这两说都嫌依据不足。如果作者所写是还自荒墟的心情,则组诗第四首《归园田居·久去山泽游》之披榛步荒墟为携子侄辈同往,应该不会独策还。如果作者是耕种归来,则所携应为农具,应如这组诗的第三首《归园田居·种豆南山下》所写,荷锄而归,似不应策杖而还。联系下三句看,此句所写,似不如视作性本爱丘山的作者在一次独游的归途中生发的怅恨。其怅恨,可以与此句中的还字有关,是因游兴未尽而日色将暮,不得不还;也可以与此句中的独字有关,是因独游而产生的孤寂之感。这种孤寂感,既是这次游而无伴的孤寂感,也是作者隐藏于内心的举世皆浊我独清(《楚辞·渔父》)的时代孤寂感。次句崎岖历榛曲,写的应是真景实事,但倘若驰骋联想,从象喻意义去理解,则当时的世途确是布满荆榛,而作者的生活道路也是崎岖不平的。联系其在《感士不遇赋序》中所说的夷皓有安归之叹,三闾发已矣之哀,不妨设想:其在独游之际,所感原非一事,怅恨决非一端。

  此诗的三、四两句山涧清且浅,可以濯吾足,则化用《孟子·离娄》沧浪之水清兮,可以濯我缨;沧浪之永浊兮,可以濯我足句意,显示了作者的生活情趣和委身自然、与自然相得相洽的质性。人多称渊明冲淡静穆,但他的心中并非一潭止水,更非思想单纯、无忧无虑。生活、世事的忧虑固经常往来于其胸中,只是他能随时从对人生的领悟、与自然的契合中使烦恼得到解脱、苦乐得到平衡,从而使心灵归于和谐。合一、二两句来看这首诗的前四句,正是作者的内心由怅恨而归于和谐的如实表述。

  这首诗写的是两段时间、两个空间。前四句,时间是日暮之前,空间是山路之上;后六句,则在时间上从日暮写到天旭,在空间上从近局写到室中。如果就作者的心情而言,则前四句以怅恨发端,而后六句以欢来收结。作者尝自称质性自然,非矫厉所得(《归去来兮辞序》),其归田园居的主要原因,如这组诗的首篇《归园田居·少无适俗韵》所说,为的是复得返自然,以求得本性的回归,保全心灵的真淳。这首诗所写的始则怅恨,终则欢来,当忧则忧,可乐则乐,正是其脱离尘网后一任自然的真情流露。

  后六句的漉我新熟酒,只鸡招近局,日入室中暗,荆薪代明烛四句,写作者还家后的实事实景,如其《杂诗十二首》之一所说,得欢当作乐,斗酒聚比邻。从这四句诗可以想见:酒为新熟,菜仅只鸡,草屋昏暗,以薪代烛,宛然一幅田家作乐图。这样的饮酒场面,其实很寒酸,但作者写来丝毫不觉其寒酸,令人读者看来也不会嫌其寒酸,而只会欣赏其景真情真,趣味盎然。 从这句诗来看,诗人显然已经抹去了笼罩心头的不快的阴云。酒以陈为美,而新熟酒一词,一是说明家无余财,二也在点明诗人此刻喝酒如狂的迫切心情。这一招多么传神!足不出户,隔墙一呼,而知邻曲必不见怪,招之即来。相形之下,反觉故人具鸡黍,邀我至田家。(孟浩然《过故人庄》)之为繁缛了。这不禁使我们想起诗人所著《晋故征西大将军孟府君传》一文中那段有趣的对答:

  (桓)温尝问君(孟嘉):‘酒有何好,而卿嗜之?’君笑而答曰:‘明公但不得酒中趣尔。’

  如果我们此刻问渊明:酒有何好,而卿嗜之?想来他也定会回答我们但不得酒中趣尔。是啊,这酒中趣太丰富、太玄妙了:它消除了诗人一天的疲劳;它排解了访友不得的余哀;它使诗人感受到了生活的真趣;使诗人重又乐观起来,达观起来;它也加深了诗人同邻曲的理解和感情。主客俱欢,频频举觞;暮色降临,诗人胡乱燃起荆柴,学一个秉烛夜游。满屋烟火之气不仅不使人感到穷酸,反而凭添了热烈亲切的气氛。什么人生如寄之悲,什么故旧凋零之叹,一霎时都悄悄地消融在这人生真谛的通达领悟之中了。

篇末欢来苦夕短,已复至天旭二句,即张华《情诗》居欢惜夜促意,也寓有《古辞·西门行》人生不满百,常怀千岁忧,昼短而夜长,何不秉烛游几句中所抒发的人生短促、光阴易逝的感慨。新的一天开始了,而刚刚开始的新生活不也正如这旭日一般灿烂?这两句是全诗传神的点睛,是乐章的主旋律,是生活的最强音。而为了进一步理解、领会这两句诗的内涵,还可以参读作者的另一些诗句,如《游斜川》诗所说的中觞纵遥情,忘彼千载忧,且极今朝乐,明日非所求,又如《己酉岁九月九日》诗所说的从古皆有没,念之中心焦,何以称我情,浊酒且自陶,千载非所知,聊以永今朝。从这些诗来看作者的这次欢饮,有聊以忘忧的成分,在欢的背后其实闪现着忧的影子。同时,作者之饮酒也是他的逃世的手段,是为了坚定其归田的决心,如其《饮酒二十首》诗所说,泛此忘忧物,远我遗世情(《饮酒·秋菊有佳色》),纡辔诚可学,违己讵非迷,且共欢此饮,吾驾不可回(《饮酒·清晨闻扣门》)。当然,他的饮酒更是与其旷达的心性相表里的;这就是他在《饮酒》诗的首章所说的寒暑有代谢,人道每如兹,达人解其会,逝将不复疑,忽与一觞酒,日夕欢相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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