面对这可预知的哭咽,我还是难解心头的怒火。我知道,母亲是再怕失去儿子的。我竟在彼时利用起了母亲心头的伤痕,做起了自残的勾当。望着自己鲜血淋漓的右手,感受着掌骨的钻心变形,我竟兀自在嘴角扬起了冷笑,只因为母亲已经完全陷入了悲痛欲绝的境地。父亲的喝止,并不曾令我停止伤害。折腾够了,餐桌已是一片狼藉。母亲已在父亲的搀扶下独坐在卧室床边的一角。她丢了魂似地缩在那一角,佝偻了身躯。那一刻,床是如此大,母亲却那么小。
这一次的发难是第一次,也是几年来我对母亲发难的开端。现在觉得这么不可理喻的恶行,当初却是理直气壮的,是对自认为多年来缺乏母爱的火山式爆发。弟弟的死成了爆发的导火线,我的病成了爆发的助燃剂。如今,我有了女儿。女儿促使我反省几年来的累累罪行,让我回归对母爱的理性思考。
母亲是一个严厉而不爱言辞的人,她不会将“爱”字挂在嘴边。这种爱与我祖母又亲又抱的爱形成了非常鲜明的对比。幼时,我便在心头种下了母亲不爱我的偏见。大些,或母亲离了家,或我求学在外,便再没有了对于母爱的重新审视。这种偏见就是几年来我近乎疯狂的罪魁祸首!
母亲是在用她瘦弱的身躯为我披荆斩棘,铺设大道的。她用默默地劳作爱我,我却从降生便折磨着她的爱。
女儿出生时,妻子坚持要顺产。三天下来的痛苦与折磨,我从旁看着都替她心疼。女儿有七斤二两,医生说女儿很大,妻子能顺产不容易。七斤二两很大吗?听父母说,我出生时可有八斤半啊!母亲是在家里生下我的,生我时身边只有我年迈的曾祖母和邻村的稳婆,当时的痛苦与折磨想是比我妻子更甚的!父亲曾提起过母亲生我差点大出血死去的事。眼见情况不妙,稳婆在母亲生产的床头放上了一把剪刀。农民出身的稳婆说大出血是因有恶鬼作祟,剪刀就是为着驱散恶鬼的。一把剪刀、一个农妇,对付着,母亲在鬼门关前诞下了我。以前,我对此并没有惊心动魄的感触,直到自己做了丈夫成了父亲,我才替母亲感到后怕。我差点在出生时谋杀了她。
我的童年记忆中更多的是祖母的身影,母亲的形象只是若隐若现。中学时,母亲为了替我们兄妹三人赚生活费随父亲南下广东。我是恨她的,恨她狠心舍弃儿女在外逍遥(那时,我一直将他们在外的生活想得十分美好)。隔三差五,我能接到母亲打回来的电话,听着她在那头的抽泣,我只觉得有必要装得这么想念吗?每当梦醒之后,我对母亲的狠心南下又增多一分怨恨。这是因爱而生的恨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