其次是对死的神力的崇拜。在《红高粱》中,张艺谋要展示我们的人生图景是:这些十八里坡人,他们男欢女爱,活得自由自在,活得痛痛快快;而为族仇国耻,他们也一定奋起抗争,报仇雪耻,哪怕是为此而死——而死,也是要死得自由自在,死得痛痛快快!生死爱恨之两极,相反相成而一致。确实,这些人说死就死,那个李大头、那个冒充“秃三炮”的路劫者等等,似乎是死得那么容易、那么轻松又那么无声无息。这里自然不是指这些消极意义的死。而那些有积极意义的死、那些为反抗外族入侵而就义之死——无论罗汉大叔还是九儿乃至“秃三炮”之死于日本 侵略者的屠刀与炮火之下,都成为壮烈牺牲之死、震慑人心之死!为此,张艺谋在影片中不惜让人接受血淋淋的感官刺激,并让牛的被屠宰与人的被屠宰之均成牺牲做了强化对比。对此,我们当不能表面地视之为在对“牺牲”一词做其概念本义的训诂图解,而是内在地在隐喻牛的牺牲与人的牺牲之不可同日而语。影片的结局使嗜血成性的日本侵略者明白:牛是在沉默中被屠宰而成牺牲,人则在爆发的反抗中成就自己的牺牲,并将与屠宰者同归于尽。这一表现,也最终成为了对死的神力的证明。
第三是对酒的神力的崇拜。被美其名曰“十八里红”的高粱美酒,其品格在被重复唱过两次的《祭酒歌》中得到了最高的褒奖:“喝了咱的酒,滋阴壮阳口不臭……喝了这咱的酒,见了皇帝不磕头……”而余占鳌正是在一醉方休的酒的神力中,把自己同九儿在高粱地里的私情一吐为快,并在十八里坡人中自古至今传为美谈的——红高粱酒的神力,就是十八里坡人的狂放不羁的神力;红高粱酒的品格,就是十八里坡人的自由自在的品格。一四七,三六九:九儿,这个十八里坡的惟一女性,不正是在她入主十八里坡酒坊为掌柜的那一刻,向酒坊众伙计们第一次宣布了自己的小名就是“九儿”(酒儿)吗?酒与人,其神力与品格之所以一致,就因为两者都诞生于红高粱地。十八里坡人以酒为氛围,十八里坡人以酒为依托;酒弥洒在十八里坡的人群中,酒成了十八里坡人调节与强化人际感情关系的催化剂。说穿了,影片对酒的神力的崇拜,就是对十八里坡人的神力的崇拜。
《红高粱》以对性、对死、对酒的神力的崇拜,表现了对人的本性中最基质的精神源泉——原始的生命欲望、意志即生命本质力量的崇拜;它在影片中得到了摧枯拉朽、恣肆汪洋的充分展现,使影片不同凡响地“游乎逍遥放荡纵任变化之境”1。这是当今中国影片的一次破天荒的尝试与探索。我认为,影片得以在国际影坛赢得共鸣与一致喝彩,正是在这一点上;它断不是用“愈是有民族性就愈有世界性”一言所能概括的。